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蟬翼為重賞析

1.放:放逐。
2.復見:指再見到楚王。
3.蔽鄣:遮蔽、阻撓。
4.太卜:掌管卜筮的官。
5.因:憑借。
6.端策:數計蓍草;端,數也。拂龜:拂去龜殼上的灰塵。





7.悃(kun3捆)悃款款:誠實勤懇的樣子。
8.送往勞來:送往迎來。勞,慰勞。
9.大人:指達官貴人。
10.婾生:貪生。婾,同"偷"。
11.超然:高超的樣子。高舉:遠走高飛。保真:保全真實的本性。
12.哫訾(zu2 zi3足子):義同"趦趄",想前進又不敢的樣子。栗斯:與"哫訾"同義。喔咿:想說話又不敢的樣子。儒兒(ni2倪):與"喔咿"同義。婦人:指楚懷王的寵姬鄭袖。
13.突梯:圓滑的樣子。滑(gu3骨)稽:一種能轉注吐酒、終日不竭的酒器,后借以指應付無窮、善于迎合別人。如脂如韋:謂像油脂一樣光滑,像熟牛皮一樣柔軟,善于應付環境。潔楹:度量屋柱,順圓而轉,形容處世的圓滑隨俗。潔,借為"絜(xie2協)",《楚辭補注》引《文選》亦作"絜"。
14.昂昂:昂首挺胸、堂堂正正的樣子。
15.氾(fan4泛)氾:漂浮不定的樣子。鳧(fu2伏):水鳥,即野鴨。此字下原有一"乎"字,據《楚辭補注》引一本刪。
16.亢軛(e4餓):并駕而行。亢,同"伉",并也;軛,車轅前端的橫木。
17.駑(nu3努)馬:劣馬。
18.黃鵠:天鵝。
19.鶩:鴨子。
20.溷(hun4混)濁:骯臟、污濁。
21.千鈞:代表最重的東西。古制三十斤為一鈞。
22.黃鐘:古樂中十二律之一,是最響最宏大的聲調。這里指聲調合于黃鐘律的大鐘。
23.瓦釜:陶制的鍋。這里代表鄙俗音樂。
24.高張:指壞人氣焰囂張,趾高氣揚。

25.謝:辭謝,拒絕。
26.數:卦數。逮:及。

屈原已經遭到放逐,
三年了不能與楚王相見。
竭盡智慧效忠君王,
而仍被阻隔于小人的讒言。
心中煩悶思慮紊亂,
不知應該怎么辦。
就去拜見太卜鄭詹尹說:
"我有許多疑惑之事,
愿請教先生幫我決斷。"
詹尹數好籌策拂拭龜殼說:
"您將有什么見教之言?"

屈原說:
"我應該誠實勤懇抱樸盡忠?
還是無休無止送往迎來八面玲瓏?
應該除草助苗努力耕耘?
還是游說權貴以求取虛名?
應該直言不諱不怕危及自身?
還是貪圖世俗富貴茍且偷生?
應該遠走高飛保全真性?
還是阿諛逢承屈己從俗,奴顏婢膝地取媚婦人?
應該廉潔正直清白自處?
還是圓滑嬉笑,如油脂滑膩似熟皮柔能纏柱?
應該氣宇軒昂像矯健的千里駒?
還是像水中的野鴨飄浮不定隨波逐流,茍且保全身軀?
應該與駿馬并駕齊驅奔馳?
還是追隨劣馬的步子?
應該與天鵝并著翅膀飛翔,
還是與雞鴨爭搶食糧?
這到底哪個吉利哪個兇險?
哪樣不能做哪樣可以干?
世道渾濁穢惡不清,
薄薄的蟬翼被認為很重,
千鈞之物卻被認為太輕;
發音宏亮的黃鐘被毀壞拋棄,
鄙俗的瓦釜之聲卻被說成雷鳴;
讒佞的小人趾高氣揚,
賢能之士卻沒有聲名。
嘆息著只能默默不出聲,
誰知道我的廉正堅貞?

詹尹于是放下籌策辭謝說:
"一尺有嫌它太短之處,
一寸有覺其夠長之時;
美好的事物也會有所不足,
高深的智慧也會有所不知;
卦數的推算有所不及,
神靈的法力有所不至。
用您自己的心去思考,
按您自己的意愿行動,
龜卜蓍占實在不能料知此事。"

【賞析一】
  本篇究竟為誰所作,學術界有爭議。自王逸《楚辭章句》明確地說“《卜居》者,屈原之所作也”之后,直到晚清,一般學者對此并無疑義。崔述《考古續說·觀書余論》則對此說斷然翻案:“《卜居》、《漁父》,必非屈原之所作。”五四運動以來的《楚辭》研究者,如郭沫若、游國恩、陸侃如等均張其說。郭沫若就說:“《卜居》可能是深知屈原生活和思想的楚人作品。”(《屈原賦今譯》)我們認為,王逸的說法和今人的說法并不矛盾,只是他們以各自所處時代的觀點看問題罷了。先秦西漢人作文著書,往往不題作者姓名,現在所傳先秦古籍的作者,大多是后人加上去的。而且那個時代特別講究“家法”,“所謂家者,不必是一人之著述也,父傳之子,師傳之弟,則謂之家法。”(余嘉錫《四庫提要辨正》)推斷其學出于某人,即署其名。《管子》、《晏子》、《呂覽》等書多載作者死后之事,都屬于這種情況。王逸以為《卜居》為屈原所作,是因為該篇真實地反映了屈原的思想情感,至于它是否是屈原親手所著,這不是他關注的問題。因此,王逸說《漁父》是屈原所作,但他在《漁父章句》的下文又說:“屈原放逐,在江湘之間,……漁父時遇屈原川澤之域,怪而問之,遂相應答。楚人思念屈原,因敘其辭以相傳焉。”這種今人看來前后矛盾的話,王逸并不以為是矛盾。漢人認為《卜居》是屈原所作,因為該篇出于屈子之學。今人否認屈原所作,是因為該篇的表達形式不像屈原親手寫定。至于屈原問卜的事到底是事實還是假托,恐怕不是主要問題。今人多以為司馬遷的《屈原列傳》把《漁父》的問答作為一個情節過程來敘述,王逸的《楚辭章句》把《漁父》、《卜居》都作為事實來看待,是牽強附會。但是,既然兩篇為“深知屈原生活和思想的楚人”所作,那么,他們當然知道屈原的行事了。而且問卜的事在屈原其他作品中也有反映。因此,說這不是事實,而是一種藝術手法,恐怕有以今人的創作方法衡量古人的嫌疑。
  本篇以“卜居”名篇,蔣驥《山帶閣注楚辭》說:“居,謂所以自處之方。”自處之方,就是篇中所講的“何去何從”。古人以占卜決疑,“卜居”是說通過占卜來解決自己該采取怎樣的態度來對待現實社會。本篇一開始敘述屈原問卜時,說他“心煩慮亂,不知所從”,似乎屈原心態極端矛盾,不知選擇哪條人生之路。可是,如果我們一口氣讀完那十六個排比疑問句,以及那義憤填膺地對黑暗現實的控訴,我們就會明白,詩人正是用問句的形式對比正反兩方面的人生之路。作者的選擇取舍,一目了然。他的問卜并非想求得一種答案,在全部疑問中,求得“何去何從”的意向并不強烈。相反,詩人用比喻和象征的說法區分強調善惡美丑的冰炭不容,表現對美善的堅執和對丑惡的棄絕。《卜居》中所流淌的屈原的情感,正是選擇的痛苦和選擇之后的痛苦。正如蔣驥所說:“《卜居》本意,蓋以惡既不可為,而善又不蒙福,故向神而號之,猶阮籍途窮之泣也。”而王逸以為“卜己居世何所宜行,冀聞異策,以定嫌疑”,則是沒有抓住本篇主旨的誤解。朱熹認為是“屈原哀憫當世之人,發其取舍之端,以警世俗”(《楚辭集注》),也與大旨不十分貼切。本篇采用主客問答的形式,開頭和結尾的敘述,完全是散文的寫法,中間用駢偶和散行句參錯組成,用韻也較為自由,它是介于詩歌和散文之間的一種新體裁,是“不歌而誦”的漢賦的先導。 (伏俊連)
【賞析二】

人生選擇的孤傲和哀憤——讀屈原《卜居》

  《卜居》和《漁父》,都記述了屈原對人生道路的堅定選擇,顯示了一位偉大志士身處黑暗世道的錚錚風骨。也許因為構成全文主體的,乃是詩人自己言論的緣故吧,后世往往又直指其作者為屈原。

  即使是偉大的志士,也并非總是心境開朗的。不妨可以這樣說:正是由于他們的個人遭際,關聯著國家民族的命運,所以心中反而更多不寧和騷動。其痛苦、憤懣的抒瀉,也帶有更深切的內涵和遠為強烈的激情。

  屈原正是如此。當他在《卜居》中出現的時候,已是強諫遭斥、遠放漢北的“三年”以后。“忠而被謗”,能無哀憤?“既放”在外而找不到報效家國之門,能不痛苦得“心煩慮亂,不知所從”?本文開篇描述他往見鄭詹尹時的神思蕭散之狀,正告訴讀者:一種怎樣深切的痛苦和騷動,在折磨著這位哲人的心靈。

  這痛苦和騷動的展開,便是構成全文主體的卜問之辭。篇目題為“卜居”,可見卜問的是有關安身立命的大問題。而當詩人發出“寧……將……”的兩疑之問時,顯然伴隨著對生平遭際的莊肅回顧。因而誦讀這節文字,只有聯系屈原的崎嶇經歷,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其間的情感推涌和漲落。

  “吾寧悃悃款款(勤苦忠厚貌)樸以忠乎?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?”這莊嚴的回顧,似于是從青年時代的修身立業開始的。思緒悠悠卻又突兀而問,平靜中帶著自信,突兀中夾幾分焦慮,表現的是一種志在興邦,而急于有所作為的青年之思考和選擇。接著的“吾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?將游大人(權貴)以成名乎?”則又情緒激昂起來,于自信中汩汩涌騰出一派傲氣——正如屈原在《桔頌》中就驕傲表述的,他“蘇世獨立”、“廓其無求”,誓志靠自己的“力耕”,來實現“誅鋤”天下“草茅”的壯愿,而決不愿向腐朽的權貴攀附、折腰!這便是青年屈原,在踏上楚國政壇前夕所作出的人生選擇。這與當時的許多紈袴子弟,為了實現個人對名位、富貴的企盼,而奔走鉆營于王公大人府邸,構成了何其鮮明的對比!

  到了“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”句的跳出,屈原的思緒,大抵已回顧到他擔任楚懷王左徒時期。當時,詩人正以“乘騏驥以馳騁兮,來吾道夫先路”(《離騷》)的滿腔熱忱,投身于振興楚國、改革朝政的大潮之中,同時也就與朝中的舊貴族勢力發生了直接的沖突。卜問中由此滾滾而發的兩疑之問,正成了這一沖突景象的驚心寫照:一邊是屈原的“竭知盡忠”,“入則與王圖議國事,以出號令;出則接遇賓客,應對諸侯”(《史記·屈原列傳》);一邊則是貴族黨人的“競進貪婪”,不惜走后宮“婦人”(懷王之妃鄭袖)的門路,以“哫訾栗斯”的阿談獻媚,換取權位和私利。一邊是屈原“廉潔正直”,為楚之安危強諫懷王,甘冒“正言不諱以危身”之禍;一邊則是貴族黨人“突梯滑稽”(圓滑討好)的巧言令色、顛倒黑白,向屈原施以中傷和讒毀。屈原的遭受迫害和被懷王暴怒“放流”,就正發生在這十數年間。當詩人回顧這一段遭際時,胸中便充塞了無量的悲憤。兩疑式的發問,因此挾帶著怫郁之氣排奡直上,正如陣陣驚雷碾過云霾翻沸的夜天,足令狐鬼鼠魅為之震懾。兩種絕然相反的處世哲學的尖銳對立,在這節鋪排而出的卜問中,得到了鮮明的表現。

  在如此尖銳的對立中,屈原的選擇是孤傲而又堅定的: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一條為國為民的獻身之路,愿效“騏驥”的昂首前行和“黃鴿”的振翮高翥,而決不屑與野鳧“偷生”、與雞鶩“爭食”!但這選擇同時又是嚴峻和痛苦的,因為它從此決定了屈原永不返朝的悲劇命運。忠貞徙倚山野,邪佞彈冠相慶,楚國的航船觸礁桅折,楚懷王也被詐入秦身死!處此“溷濁而不清”的世道,詩人能不扼腕嘯嘆?文中由此跳出了最憤懣、最奇崛的悲呼之語:“蟬翼為重,千鈞為輕;黃鐘毀棄,瓦釜雷鳴”——讒佞的囂張、朝政的混亂,用“蟬翼”的變輕為重、“瓦釜”的得意雷鳴喻比,真是形象得令人吃驚!全篇的卜問以此悲呼之語頓斷,而后發為“吁嗟默默兮,誰知吾之廉貞”的愴然嘯嘆。其勢正如涌天的怒浪突然凌空崩裂,又帶著巨大的余勢跌落。其間該蘊蓄著這位偉大志士,卓然獨立、又痛苦無訴的幾多哀憤!

  這就是構成《卜居》主體的卜問之辭,從形式上看,它簡直就是一篇直詰神明的小《天問》。但由于《卜居》所問,均為詩人身歷的現實遭際,其情感的抒瀉就不像《天問》那般舒徐,而是與自身奮斗道路的選擇、蒙讒遭逐的經歷一起,沸涌直上、翻折而下,帶有了更大的力度。其發問也不同于《天問》的一氣直問,而采取了“寧……將……”的兩疑方式,在對立鋪排中摩奡震蕩,似乎表現出某種“不知所從”、須由神明決斷的表象。但由于詩人在兩疑之問中寓有褒貶筆法,使每一對立的卜問,突際上都表明了詩人的選擇立場。如問自身所欲堅守的立身原則,即飾以“悃悃款款”、“超然高舉”、“廉潔正直”之詞,無須多加探究,一股愿與慨然同風的正氣,已沛然彌漫字行之間。對于群小所主的處世之道,則斥之為“偷生”、“爭食”,狀之為“喔咿儒兒”、“突梯滑稽”,那鄙夷不屑之情,正與辭鋒銳利的嘲諷勃然同生。與對千里之駒“昂昂”風采描摹成鮮明對比的,則是對與波上下之鳧“氾氾”丑態的勾勒——其間所透露的,不正是對貴族黨人處世哲學的深深憎惡和鞭撻之情么?明睿的“鄭詹尹”對此亦早已洞若觀火,所以他的“釋策而謝”,公然承認“數有所不逮,神有所不通”,也正表達了對屈原選擇的由衷欽佩和推崇。

  寓詩人的選擇傾向于褒貶分明的形象描摹之中,而以兩疑之問發之,是《卜居》抒瀉情感的最為奇崛和獨特之處。正因為如此,此文所展示的屈原心靈,就并非是他對人生道路、處世哲學上的真正疑惑,而恰是他在世道溷濁、是非顛倒中,志士風骨之錚錚挺峙。《卜居》所展示的人生道路的嚴峻選擇,不只屈原面對過,后世的無數志士仁人千年來都曾面對過。即使在今天,這樣的選擇雖然隨時代的變化而改換了內容,但它所體現的不墜時俗、不沉于物欲的偉大精神,卻歷久而彌新,依然富于鼓舞和感染力量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讀一讀《卜居》無疑會有很大的人生啟迪:它將引導人們擺脫卑瑣和庸俗,而氣宇軒昂地走向人生的壯奇和崇高。 (潘嘯龍)

屈原

屈原(約公元前340-前278),中國古代偉大的愛國詩人。漢族,出生于楚國丹陽,名平,字原。戰國時期楚國貴族出身,任三閭大夫、左徒,兼管內政外交大事。他主張對內舉賢能,修明法度,對外力主聯齊抗秦。后因遭貴族排擠,被流放沅、湘流域。公元前278年秦將白起一舉攻破楚國首都郢都。憂國憂民的屈原在長沙附近汩羅江懷石自殺,端午節據說就是他的忌日。他寫下許多不朽詩篇,成為中國古代浪漫主義詩歌的奠基者,在楚國民歌的基礎上創造了新的詩歌體裁楚辭。主要作品有《離騷》、《九章》、《九歌》等。在詩中抒發了熾熱的愛國主義思想感情...